箜篌骨

墙头多如狗

【晓龙】抓到了就是我哒(四)

  夜里,花无谢果然发起了高烧。

  连夜奔驰之下心力交瘁,之后又身受重伤,更不提那场完全撕破了脸面的交he,已经完全耗尽了他的心力。

  迷蒙中,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过,年少时名满神京的恣意张扬,如今身上肩负家人的殷殷期望、国家的万钧重担仿佛已是昨夜故梦。

  花无谢想,其实人力终究有限,他也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聪慧能耐。

  高湛临危上位,治军严谨又如何,到底算是临阵换将,守势看似滴水不漏,实则是善于藏拙,将弱处藏得太深,才让他们找不出破绽,无处下口。

  现下,花无谢已经知道了弱点在何处。

  只是他明明脑中有百种退敌之策,最为关键的一条情报就捏在手里,可他人却囿于北齐军营之中,即便是再期望能够插翅飞回历城,却也是被困在这平庸的躯壳之中。

  更何况经此一役,右手怕是废了。

  想到这,似乎最后一口气都松了下来。

  罢了。

  头脑昏沉一片,只能感觉到下颌似乎是被强行撬了开。

  一片极苦的东西被垫到了舌根底下,花无谢条件反射一般地,歪了歪脑袋,想要吐出来,却一点力气都没有,反而脑海中被吊出了一点清明。

  是老参……能将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的,定不是凡物。

  高湛,喊打喊杀的是你,非要救我的也是你,你们北齐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?

  这样昏沉的日子,过得实在不知今夕何夕。

  终于有天,花无谢翻身时牵动了伤口,倒抽了一口气,醒了过来。

  天光大亮,耳边有金戈相交之声,还有将士操练的声音。帐内没有人,花无谢按着肩胛慢慢地爬了起来,眼前一片黑沉,仅仅是坐起身的动作,额头便淅出了一片虚汗。

  他怎么还在高湛的帐内?

  花无谢看清了周围,微微皱了皱眉。目光落到了案几旁的沙盘上,霎时松了口气。

  虽然不知昏沉了几日,但局势未变,显然这几日无甚大事发生。即便是暂时断开联络,大哥也没有自乱阵脚。

  眼前一亮,却是一身玄色戎装的高湛并几名亲卫掀了帘进帐。花无谢猝不及防,目光恰巧同高湛迎面对上,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瞬。

  “……”高湛按在佩剑上的左手一紧,黑沉沉的眸子闪了闪,看不出什么情绪,右手随意摆了摆,亲卫会意纷纷出帐。

  昔日曾相知相伴过的两个人,眼下却相对无言。

  大患……花无谢看着眼前的人,脑海中出现了这两个字。在他的身边越久,这样的感觉越是鲜明。虽然年纪尚轻,却早已有了身为一个帝王应当具备的素养,喜怒不形于色,临危不乱,那点他费尽心思遮掩的光芒,在继位之后便越发耀眼。

  难怪之前为高殷等人忌惮陷害,只是高湛太能隐忍,是以从未引起他的注意。

  自他登基之后,提拔亲信,遣使巡游问政,定北齐律,一系列动作可谓雷厉风行【注】。

  若是他继位早几年,那么现在的局势,绝不会如此轻松。

  此一役,不能击退高湛,给北齐留下喘息之机休养生息,那么后果不堪设想……

  花无谢按着伤口摇摇晃晃地起身,高湛见状食指微微一动,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出声。

  花无谢看着高湛面无表情的脸,从面相上,看不出他脑中任何想法。静默片刻,花无谢先出声,声音带着数日未开口的嘶哑,“我若是你,那天晚上会将掩护我逃走的亲兵留下一个,让他回历城。”

  “然后带回你叛变的消息,动摇军心?”高湛冷冷地接下一句。

  花无谢微微一笑,笑容苍白而浅淡。不过短短几日,他竟是瘦了一圈,原本温润的脸颊陷了进去,苍白的脸上,眉眼反而显得更为深邃,如同宣纸上的山水一般浓墨重彩。

  “不,”高湛摇摇头,“你是最不可能叛变的人,就算那人带回消息,也只会激怒花满天,有害无益。朕没那么蠢。”

  一句话说到最后,几乎都有了温和的味道了。

  花无谢有些诧异,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高湛。对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,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脸。

  高湛这个人,实在是有些奇怪。大抵是年少时受过太多猜忌刻薄,他不笑的时候,眼底全是阴戾之色,年纪轻轻也让人望而生畏;但他若是笑了,又是斯文俊秀,一双桃花眼仿佛春雪消融,看得人也忍不住跟着笑。

  以前,高湛当他是身边最亲近的人,私底下没少对他笑过。也只有私底下,这个年轻的皇帝才会真正像个二十许的青年。

  只不过,彼时花无谢却是顶着高湛故人的名字——萧麟。

  而现在……花无谢默默移开了目光,“不杀不放,反倒是耗尽人力物力留我一命。你不做有害无益之事。”

  “我猜,你是想问萧麟的下落?”

  果然,一提到这个名字,高湛目光一紧,“萧麟在哪?”

  “死了。”

  高湛的目光倏地沉下来。

  “客死岭南……我亲手埋的。”

  早些年,高湛曾乔装客游神京,那年还是少年,于城南为人欺辱,落魄至极,路遇一伙贼人,正是这个名为萧麟的少年伸以援手,才让他得以平安回到北齐。

  自后高湛当权,依旧念念不忘,一直没放弃找寻这人。大概是身处高位,听惯了阿谀奉承、山呼万岁,便不自觉地怀念那些不计回报地对他好的人。

  这段往事,原本是没有多少人知晓的——毕竟太过丢脸。

  但萧家,不巧正是花家的附属,花无谢知道这件事,并不奇怪。

  花无谢仿若不经意地呼出一口气,背在身后的五指不知觉地攥紧。虽早已设想过这一天,但看到高湛这般在意的反应,还是难以释怀。

  毕竟他能以敌国人的身份待在高湛身边,凭的便是那故人之名。手段如此下作,连自己都暗暗不齿,又有什么脸面来奢望对方还剩余什么温情。

  “什么?”高湛目光灼灼,逼近一步,近乎咬牙切齿,“你果真……杀了他?”

  花无谢被问得一愣,显然是没想到高湛竟会这样猜测,随即轻嗤一声,“不然呢。”

  高湛按在剑柄上的手微颤,伸出手指着花无谢,指尖几乎点到他的眉心,半晌没说话,摔门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 花无谢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 有一瞬间,他还以为他真的会拔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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